生态文学丨依依“成帮柳”

在新疆高寒的天山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之间，有座“国家园林城市”——库尔勒。成就这座园林城市荣誉的，不是闻名遐迩的梨树，而是以人名命名的“成帮柳”。这是一种生命之树，一种奉献之树！

绿映孔雀河

1955年12月，王成帮在甘肃民乐县应征入伍，从祁连山脚下来到昆仑山脚下。一路黄沙，一路苍凉。他的心空旷了，可以装下很多想法。他没有离开南疆，想给南疆一个绿色畅想。
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，塔里木油田勘探开发，基地指挥部建在孔雀河畔的库尔勒。

1988年，王成帮结束了三十余年的军旅生涯，从正团职岗位退役，来到原部队驻守所在地库尔勒园林局，找到石油基地负责绿化工作的张学涛，直截了当地说：“你们这里搞绿化，我想帮着做点事。”

帮？张学涛纳闷地看了看眼前清瘦的王成帮，问：“帮是什么意思？再说我们也不需要招人啊。”

“就是帮忙！”王成帮肯定地说。

“那您是谁？行吗？”

“我叫王成帮，前不久退休了，闲着难受，想找点事做做。”

王成帮？就是久闻大名的王成帮？就是部队的团长王成帮？就是驻守和静和库车盖房造林的王成帮？张学涛得到答案后，喜出望外，也直截了当地开了个价：“一个月300元，您看行不行？”一个月300元，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，还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。

“不要！分文不取！”王成帮一口回绝了，又补充说：“就是义务帮忙。”

张学涛更是求之不得。王成帮可是个宝贝！在部队时植树造林就很有名气，受到过新疆军区的表彰，不少单位也前去王成帮的部队驻地参观取经。但张学涛还是关心地说：“那这样，您老能干就干点，不能干就休息会儿。遇到困难就说一声。”

“这又不是什么枪林弹雨，有多大困难？！不就栽栽树，种种草，城市漂亮了，人也舒服。”王成帮充满了勇气和憧憬。

事情就这样一拍而合。王成帮像一位退役不退岗的战士，在孔雀河畔开辟了人生的新战场。

“新疆缺的就是树。必须种好树！”他像在部队一样，保持着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，自己设计，自己绘图，自己施工，对石油基地原有供水管线进行改造，缓解种树用水紧张问题。

在烈日下，他这个“义务工”带领招来的农民工，打井、修池、整地、种树、浇水、培土、施肥、修剪。一干就是9个年头。这9年里，他不仅在石油基地打出了10余口用于绿化的水井，修建了13个蓄水池，植树了150万株柳树。还为国家节约绿化资金200多万元，为石油基地节省支付劳务工资10余万元。

寒冬时节的一天，王成帮在绿化林里偶然发现一棵与众不同的柳树，绿色的树枝依然在寒风中婀娜多姿地摇摆着。他像当年苦练精兵一样，凭着一股韧劲，将这棵柳树进行移植、培育，发现这棵柳树的树形好，病虫少，抗旱强，很适合用于城市绿化，便精心成批培育这种柳树，栽植在孔雀河畔。在他的精心呵护下，这些柳树挺立在库尔勒的大地上，绿在孔雀河畔，绿在库尔勒的大街上，绿在梨城人民的心里。梨城人民出于对王成帮的敬意，以他的名字将这种柳树命名为“成帮柳”。

美丽的孔雀河，美丽的库尔勒，“成帮柳”婀娜多姿，婆娑荡漾，在孔雀河畔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！

向沙漠进军

孔雀河绿了，梨城人笑了。

王成帮站在窗前望到了绿树成荫的孔雀河畔，也望到了苍黄无边的轮南油田。他就像位不断征战沙场的将军，胸中自有千万兵，又把目光投向了轮南油田。

轮南油田位于沙海浩渺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，自然条件极其恶劣，气候干旱少雨，年降雨量小，而蒸发量很高，被人们喻为“生命禁区”。

有树才能活人啊！

2001年，已是花甲之年的王成帮再次通过正式申请，又成了库尔勒市园林局苗圃一名不领工资的义工，要带领７名工人前往轮南油田育苗种树。

园林局担心他年老体弱吃不消，劝他不要去。老伴张春英也劝他别硬揽这瓷器活。他毕竟已是年奔古稀，又有重病在身。轮南油田离库尔勒市七百多公里，是大沙漠里的“孤岛”。

“听党指挥，作风过硬，能打胜仗。这是我们军人的血性！”王成帮有股不获全胜不回还的决心。

知夫莫如妻。老伴清楚，王成帮认准的事，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。

王成帮很自信地对老伴说：“这些都不是困难。比起当年上西藏剿匪，在喀拉昆仑山上站岗巡逻，就根本不是困难。被困难吓住的战士不是战士，更不是好战士。”

他和工人们从库尔勒拉来第一批树苗，栽在了轮南油田大沙漠深处；在轮南油田建起了树木育苗基地；还“克隆”了农村“秸秆还田”的办法，建立了一个100平方米的农家肥发酵堆，以叶还林，将用过的废煤渣铺一层，再铺一层收集的树叶，加上一层石灰和水发酵，解决沙漠里栽种树木没有农家肥的问题。

一次，园林局安排他去云南疗养旅游，别人都去游山玩水，他打听到云南那个有银杏树的地方，自费买上5棵树苗，就买票回到了石油基地。他欢天喜地地对局领导说：“这银杏树如果能活，就可以探索新疆干旱地区栽种银杏树难的问题。”

在他的精心呵护下，这5棵银杏树竟然都成活了。

王成帮给了领导信心，决定更大规模地引进银杏树，派他前往山东购买树苗。王成帮来到山东，分析了山东与新疆的环境气候，更仔细分析了沿海平原地区和远离海洋的大沙漠地理气候不同。对山东方面提出了几点要求：一是不能伤根，用土包好。二是给石油基地和轮南油田打电话，提前挖好树坑。20万元引进的轮南油田，他采用“荫根法”，带人赶紧把树苗栽上，浇上水后，在树根部铺上一层虚土，减少水分蒸发。在他和工人们的精心呵护下，这批树苗成活率达到90%。第二年，山东的同志专门来新疆轮南油田，看到一行行绿叶泛光的银杏树，很惊讶地说：“不简单，在新疆这样的环境里，能达到这么高的成活率，太不可思议了。”

银杏树，这种适应平原湿润地区的树种，在孔雀河畔“安家落户”了，在轮南油田也“安居乐业”了。

万古黄沙浩瀚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，泛出了一片亮眼的绿色，郁郁葱葱，宛如沙海里的绿色翡翠。

与时间赛跑

完成了库尔勒石油基地和轮南油田的绿化任务后，王成帮又主动接受了市园林局新的义务绿化工作。

在王成帮的日记本上有这样一句话：“我正在走向战场。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，我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，我只能有一个准备，继续带上同志们把绿化的事干下去。他们跟我吃了不少苦，我不能放下他们。宁愿死在绿化事业上，也不死在病床上，我要坚持到生命的最后，为这块绿地奋斗到生命的最后。”

“不能再让你爸爸去拼命了！”晚上，孩子们后来了，老伴张春英哭着对孩子们说，想与孩子们结成统一战线，说服王成帮。

2005年，王成帮被医院诊断为肺癌，医生说只有６个月的生命。这让王成帮的老伴难以接受，辗转奔波了好几家医院，结果都是同样的答案。

“咱们再去北京大医院看看？”老伴心里不踏实，非常揪心。

“去那干什么？有时间跑那么远，还不如去多种几棵树。”王成帮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。年龄不饶人，病魔也不饶人。他还是病倒了，住进了当地的医院。

“别天天打电话了！人都倒下了，不成样子了，还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，是人重要还是树重要？！”在医院里，老伴气得夺下他手里的电话。

在医院不到一个星期，王成帮刚刚轻松一些，就背着老伴，提着东西，离开了医院。一回到家，就给园林局打了电话。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苗圃地种树去了。

“你就不怕死？！”老伴几乎气急败坏。

“怕死就不是军人!”王成帮一脸坚毅地说。

面对可能来临的死亡，王成帮显得很平静，他要和时间赛跑，要和病魔抗争，依然和以前一样，每天上午10点就来到苗圃，挥动着劳动工具，中午就在苗圃吃点带来的食物，靠着凉棚打个盹，醒来接着干，到傍晚才收工回家。据初步估算，在尔后的十年里，王成帮带领苗圃工人植树育林近20万株。

他在一次接受采访时，坚毅地说：“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，宁愿死在绿化祖国的事业上，也不能死在病床上。”

王成帮与树的感情，就是这样如同骨肉，立下铮铮遗言:“骨灰不要用骨灰盒装，用个袋子提上，埋在一棵树下面。我活着为它们抚育，我死后看着它们成长。”

他看着那些可爱的嫩苗，感到了生命的力量，更感到了生命的价值。树苗在追逐着生长，他在追逐着梦想。

2019年7月26日，是王成帮这位有着32年军龄、退役31年的老兵最感到光荣和幸福的一天。这天，他作为新疆唯一赴北京参加全国首次退役军人工作会议的代表，受到中共中央总书记、国家主席、军委主席习近平的亲切接见，并受邀坐在习近平主席身旁合影留念。

今年已经86岁的王成帮，依然偏爱那身绿军装，整整齐齐备了七套；依然尊爱着党徽，始终佩戴在胸前；依然爱听手机里那首《东方红》铃声，他深情地说；“穿着军装，就忘不了自己永远是一名党的战士；戴着党徽，就忘不了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党员；听到这音乐，就忘不了共产党，忘不了毛主席。只有不忘初心跟党走，才能牢记使命勇担当。”

他就是这样永葆着革命军人的本色，痴心不改地坚守着自己的承诺，百折不挠地践行着自己的初心。


注：2019年7月25日和27日，作者根据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退役军人事务厅的安排，对文中主人公进行两次采访。


作者简介：

吴永煌，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新疆作家协会会员、新疆兵团文艺审读专家、新疆报告文学学会秘书长、新疆乌鲁木齐市水磨沟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、《中国报告文学》特约作家。